天帝(第一集 牧羊人 :第二十六篇) 六` 生命的驚嘆號 :韌性 作者 : 邱見如

(一) 牧羊人
(第二十六篇)    六` 生命的驚嘆號 :韌性    
     林康明雖然幸運撿回一命, 但中樞神經的傳導已經受到損傷 .三年內接連失去父母, 坎坷的命運令人聞之鼻酸 .辦理小芹後事的時候, 小芹的媽媽有來過, 也曾提議要將康明接過去, 但爺爺奶奶怎捨得 ?康明的爺爺也是獨子, 但上一代留下來的祖產並不多. 只有三公畝多的農地, 想要靠此養家活口, 必須勒緊褲帶 .年輕時, 康明的爺爺經常利用空檔到處打零工 .因為收入不豐, 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結婚對像 .轉眼年紀已經三十七 `八, 本已打算就此光棍一輩子 .後來, 在北部的遠房親戚牽線之下, 康明的爺爺認識了現在的老伴, 老伴比自己還大上兩歲, 但以自己的條件還有什麼可挑的 ?在這樣的歲數, 還能夠找到另一伴, 真的要感謝上蒼了 .
     兩人婚後, 對於生子已不抱任何希望 .沒想到, 過了兩年, 真的有了 .林龍安出生的時候, 塊頭就將近四千公克, 頭好壯壯, 食量特大 .日子雖然過得清苦, 兩老對寶貝兒子還是盡全力教養 .只是林龍安並不是唸書的料, 所以只好順其自然 .除了唸書不行, 林龍安樣樣不須父母操心 .
     二十幾年的時間一眨眼便已過去, 一下看他退伍長大成人, 一下又結婚生子, 日子過得好快 .假日的時候, 一家五個人和樂融融, 天倫之樂也莫過於此 .誰知...到頭來會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!
     在逆境中成長的康明比同年齡的小孩要懂事許多 .習慣了鄉下的早睡早起, 常常會和爺爺搶掃帚爭著要掃地 .有這麼乖巧的孫子, 看在兩老的眼裡, 更覺得心疼 :[老天爺, 祢怎會這麼殘忍 ?] .
     鄉下的生活對孩童來說是快樂的, 無憂無慮, 寬敞的空間愛怎麼跑怎麼跳都行 .康明很快就跟隔壁陳伯伯家的志堅哥哥 `玲真妹妹 ;土地公廟再過去, 吳伯伯家的信雄哥哥 `銘雄哥哥 ;吳叔叔家的佩芳妹妹, 混的熟得不得了, 一放學, 一堆小毛頭搶著找康明玩 .最常來找康明玩耍的, 當然是隔壁的志堅哥哥和玲真妹妹, 就連陳伯伯陳伯母, 一天當中總會過來串門子串個兩三回, 陳伯伯和陳伯母發自內心的關懷讓康明倍感溫馨, 很快便轉移康明對母親的思念 .
     康明十二歲那年爺爺去逝, 十六歲時康明唸高一, 奶奶也走了, 無親無故的康明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.二零零三年, 政府對當年火災事件的每一位罹難者, 國家賠償一百萬元 .再加上媽媽去逝的時候也有獲得保險公司的理賠, 還有台中的房子賣掉之後的收入 (收入並不多, 因為林龍安夫婦買房子的時機不對, 房價已是相對的高點 .房子出清時, 房價已經下跌了兩成左右) , 爺爺奶奶的少許積蓄 .在經濟上要供應康明唸到大學甚至是研究所, 仍然綽綽有餘 .康明的課業成績還算不錯, 但是他只想早點就業, 因此沒有選擇唸普通高中, 而是唸職校, 他選讀自己最有興趣的汽車修護科 .
     陳伯母常常為康明準備晚餐, 後來乾脆三餐都一起打理, 早餐跟晚餐都和陳伯伯一家人一起吃 .職校畢業後, 康明便開始就業 .接著入伍當兵, 退伍後又再回到原來的汽車修配廠上班 .
     陳家對康明視如己出, 可說是呵護備至 .康明每個月的薪水幾乎都原封不動的存起來, 加上爺爺奶奶去逝之後, 農地在陳伯伯的安排下出租給同村的廖伯伯, 每年都有租金可收 .幾年下來, 戶頭已累積了四百多萬的定存金 .陳伯伯常開玩笑說 :[這些錢是康明將來的娶某本 (結婚基金) , 不知誰家的女孩有這個福氣能夠嫁給咱這個田僑仔 (有錢的地主)  .] .說話的時候眼光總是望向玲真, 害玲真每次都羞得滿臉通紅, 頭低得不能再低 .而此時, 康明只會傻笑 .
     康明當然知道玲真的心思, 康明也很喜歡玲真, 只是, 總覺得時候未到, 所以遲遲不敢接受玲真的感情 .
     康明和陳家的互動可說比親人還要親, 這一段相處的日子也是康明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.接下來的三十年, 唉 ! 造化弄人莫此為甚 .某一天早上, 康明一覺醒來, 正準備要下床, 發覺左手與左腳和平時不大一樣, 有使不上力的感覺 .起初的幾天不以為意, 不料持續一個多月仍不見改善 .康明於是到附近的診所求診, 醫師診查的結果, 認為病情不單純, 建議康明到大型醫院做進一步更詳細的檢查, 醫師並為康明開立了轉診單 .次日, 康明偷偷打電話向公司請假, 自己開車到台中市的一家醫學中心 (醫療機構按規模大小分為 :醫學中心 `區域醫院 `地區醫院 `診所等) 辦理掛號 .
     醫師詳細的詢問病情 `症狀之後, 馬上為康明排定時間做核磁共振 .十日後, 康明回到醫院接受核磁共振的檢查 .又過七天, 康明再度請假到醫院看報告 .等待護士唱名的空檔, 康明的心, 七上八下, 並暗自祈禱, 希望厄運不要再度臨身 .半個多小時之後, 康明聽到護士叫自己的名字,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入診間 .醫師專注的檢視螢幕上的資料, 等康明坐下來, 醫師轉身, 表情凝重的對康明說 :[你是林康明先生 .] .[是 .] .[你的情形很可能是罹患了<肌痿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> .] .這一刻康明的心頭彷彿遭受到巨錘重擊, 但他還是強忍激動的情緒靜聽醫師的說明 .醫師繼續說 :[當然目前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, 因為你現在的症狀只是最初期, 肌肉痿縮的現象尚未出現 .從電腦上的資料來看, 你的神經傳導確實出了問題, 我建議你每個月必須回診, 定期追蹤以掌握病情 .] .
     兩週前, 康明去診所就診的時候, 醫師已經做出類似的判斷和說明 .當時, 醫師強調僅是懷疑, 必須借助檢驗設備才能判別 .這些天來, 康明不斷上網搜尋相關的資訊 .康明問醫師 :[請教謝醫師, 如果我真的罹患<肌痿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>, 後續會出現那些症狀 ?最壞和最好的狀況會怎樣 ?我到底可以再活多久 ?] .謝醫師回答道 :[最常見的是四肢開始痿縮, 再來是吞嚥困難, 無法言語, 更嚴重時不能正常呼吸, 這時候就要做氣切 .一般而言, 從出現肌肉痿縮到死亡約二至五年 ;不過也有例外, 有人活了二 `三十年, 甚至更久, 只不過生活上必須仰賴別人而已 .你不要太擔心, 定期的追蹤可以讓我們充分掌握病情 .目前<肌痿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>雖然不好醫治, 但是現代醫學日新月異, 每年都有新醫術或新藥被研發問世, 你千萬不要輕言放棄 .] .
     七個月後, 康明的左手與左腳出現輕微的痿縮, 平衡感也開始有異常的現象, 但因為很輕微, 周遭的人尚未有人發現 .<肌痿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>目前是屬於不治之症, 醫師要康明定期回診持續追蹤, 而康明則認為如此對於病情並無幫助, 如果真是罹患<肌痿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>, 以現代的醫學, 根本束手無策, 回診有何意義 ?還不是僅能聽天由命 ?回診已經沒有必要 .所以七個月來, 他沒有聽從醫師的建議, 平常只是細心的自我觀察 .如今已發現肌肉開始痿縮, 康明告訴自己 :[是時候了 .] .
     命運多舛的康明視陳伯伯一家為恩人, 如今自己得了不治之症, 不知道要被病魔折磨多久 .陳家這一 `二十年來, 對自己無私的付出和照顧已經夠多了, 自己都還沒機會回報, 怎麼還能再拖累人家 ?某一天, 康明利用深夜, 村民都已熟睡的時候, 將事先寫好的信放入陳伯伯家的信箱, 帶著簡便的行李, 離開了令人懷念的故鄉 ;隻身北上, 展開一段卑微卻了無牽掛的最後人生 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