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帝(第一集 牧羊人 :第二十八篇 ) 作者 : 邱見如

(一) 牧羊人   
(第二十八篇)  
     林康明選擇了新北市板橋區的一處黃昏市場作為長久的落腳處所 .這兒的攤販與林康明都熟識, 尤其魚販湯老闆和雞販何老闆, 十多年來已經與林康明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.林康明時常利用他們的攤位, 在收工之後做為淋浴 `洗衣和睡覺的地方 .偶而何老闆和湯老闆也會為林康明準備食物, 但次數不可太頻繁, 否則林康明會拒絕 .如果林康明身上有多餘的善款, 或當天遇到出手大方的善心人士, 便會委託兩位老闆將善款或大鈔轉贈社福機構 .何老闆及湯老闆是市場上的老鄰居, 每天上工前, 都會仔細的把攤位檢查一遍, 如果有發現林康明所殘留的污穢物或不雅的異味, 會再徹底的清洗乾淨 .
     三年後, 二零四一年冬, 下午二點已過, 二點半之後的黃昏市場就會逐漸忙碌起來 .因為這處黃昏市場只有一個出入口, 林康明必須在半小時之內爬行五十多公尺, 到入口處等待 .如此才不會影響到攤販的準備工作, 同時也不用穿梭在人群之中, 而造成往來民眾的不便 .當初會選擇雞攤做為過夜的地方, 就是考量其隱密性, 因為雞攤位於市場的最內側角落 .沒想到最近半年來, 林康明的病況惡化太快了, 這五十多公尺的距離有如天堂路 .每天爬出爬進, 一天比一天艱難 .今天林康明比昨天還要提早十分鐘出發, 然而爬了二十幾分鐘卻只移動五公尺左右, 只覺得全身的肌肉和骨頭都在跟自己作對 .林康明咬緊牙根, 連爬帶抓, 手掌手肘早已血跡斑斑 .這時候早到的攤販已經開始進駐忙著卸貨, 賣菜的阿義最早發現林康明的異狀, 率先走過來 :[歐吉桑, 你是不是人不舒服 ?] .林康明搖晃著滿是汗水的腦袋, 汗水一滴滴滴落在水泥地上 .這時阿義已經注意到林康明胸前地上的血跡 :[歐吉桑, 我抱...我扶你過去好不好 ?] .這兒的攤販都知道林康明的自尊心非常強烈, 想要抱他談何容易 ?林康明又是一陣搖頭, 奮力繼續向前爬行 .年紀與康明相當, 賣現炒的老吳, 幾分鐘之後也走了過來 :[康明, 你是兩點開始爬的對不對 ?] .看見林康明默不作聲, 老吳繼續說 :[現在已經兩點三十多分了, 你只爬了六公尺, 體力已經耗盡 .剩下的四十多公尺, 就算爬到明天你也到不了 .更重要的是, 大夥準備出攤, 車子進進出出很危險 .我們是老朋友了, 你不用不好意思, 讓我背你過去, 好不好 ?] .林康明還是低頭緊咬牙關, 吃力向前爬 .陸續又有六名攤販圍過來勸林康明, 但不管大家怎麼勸, 依然撼動不了林康明剛鐵般的意志 .
     雞販何老闆開著車, 一轉進市場, 眼前這一幕立即映入眼簾 .她把車停好, 和妹妹一起走了過來, 蹲在林康明的身旁對林康明說道 :[你是我所見過最堅強也是最勇敢的人, 這麼多年來, 你始終拒絕社會局的安排, 堅持要靠著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, 你的作為深深感動了在市場裡討生活的每一個人 .從你的身上, 我們學到很多 :你讓我們能更有勇氣面對挫折, 能更豁達的面對人生, 能更珍惜我們所擁有的 .生命在你的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堅毅和韌性, 在這世上很少有人能超越你 .你就像活菩薩, 特地降臨到這裡, 為我們點亮人生智慧的燈 .所以能夠認識你, 是我們的福氣, 我們都很感謝你 .但是... .]何老闆兩腳跪在地上 :[我要求求你, 如果你再逞強, 就是在折磨你自己, 同時也是在折磨市場裡面所有的朋友 .請你放手, 在你人生的最後一程, 讓社會的力量來照顧你, 好不好 ?] .在場的每一個人, 眼眶不禁都紅了起來 .林康明則趴在地上啜泣, 微微點頭 .何老闆拍拍林康明的肩膀說 :[這才是我們的好朋友, 安養院那邊, 幾天前就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.等一下你先跟社會局的社工過去, 收工後我們會去看你 .] .
     何老闆站了起來, 立即連絡社工 .阿義蹲下來對林康明說 :[歐吉喪, 我來抱你 .] .老吳搶著說 :[用背的比較舒服, 你的行動也會更利落 .我們一起來扶, 你年輕力壯, 就由你來背 .] .阿義說道 :[來吧 ! ] .這一年, 林康明四十八歲, 但看起來已像六十多歲的老人, 歲月在他身上所刻劃的痕跡, 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 .
     安養院裡經常會有志工來陪伴老人家聊聊天說說故事, 志工來自社會各個階層, 男女老少都有 .黃昏市場裡邊的舊識, 偶而也會撥空過來探望林康明, 順道帶來了一些美食, 給這兒的老人家打打牙祭 .
     有一天, 志工劉媽媽拿了一本書來到林康明的床前, 對林康明說 :[康明, 今天我來說書給你聽好不好 ?] .林康明的臉上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.劉媽媽接著說 :[這本書書名叫<當代詩人>, 是介紹二十世紀初以來, 一百五十年間, 華人社會中較具代表性的詩人, 有關於他們的生平記事, 以及較具代表性的一些作品 .今天我要向你介紹的這位詩人比較特別, 他非常與眾不同, 別人寫的是新詩, 他寫的則是唐宋時期的詩體<近體詩> .這位詩人最擅長寫七言絕句, 我現在要讀給你聽的也正是七言絕句, 一共有四首, 詩名都是<縱橫歌> : (一) 千錘百鍊鐵金剛, 浴火重生火鳳凰 ;劍海刀山恣意過, 層天廣地任翱翔 .這首詩是說 :人的一生, 不論在任何領域或任何面向, 總會有無數的困難和挫折 .只要我們堅定意志認清方向, 就算跌倒了再爬起來, 萬一又跌倒又再爬起來 .堅定信念絕不動搖, 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.在一次又一次克服困難的過程中, 我們的能力也就越來越強大, 在一次又一次挺過挫折的洗煉, 我們的心智也就越來越成熟 .直到有一天, 再也沒有任何困難可以將我們擊倒, 再也沒有任何挫折可以困頓我們的時候 ;我們就像千錘百鍊的鐵金剛, 任它劍海刀山都能自由來去, 像浴火重生的火鳳凰, 任它層天廣地都能自在飛翔 .
      (二) 縱橫四向兆光年, 上下徹達宇宙巔 ;肉掌輕拂河漢散, 心思未動已還原 .這首詩是說 :人類在面對大自然的時候, 可說是無比的渺小 .但是我們卻能透過<心>作無限的提升和延伸, 我們可以把整個宇宙都納入<心>裡面 .可以想像自己是造物者, 並以造物者的角度觀看宇宙 .你可以在宇宙中四處縱橫, 當你發現某一個星系發展得很不理想, 你可以手掌輕拂, 假裝它已經灰飛煙滅 ;在你的心思尚未動念的當下, 它又已經形成了一個令你滿意的全新星系 .其實星系也好, 每一個微小生命個體也罷, 都有它美好和殘缺的一面 .沒有殘缺就不能襯托出它的美好, 沒有缺陷就不能對比出它的完美 .為什麼要說 :心思未動已還原 ?因為我們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像銀河系那種大結構的運作, 假使我們真的擁有如此鉅大的能力, 我們也沒有權力去改變它 .